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鑼鼓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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鑼鼓巷

鑼鼓巷。

天高日遠, 日曬三竿,太陽灑進窗子的時候,細蕊從榻上驚醒, 這日頭足的,不必想便知道已經晚了,於是她著急忙慌地從榻上起來, 梳洗收拾, 捋著頭發出時, 和王岷的娘打了個照面。

四目相對, 王母沒忍住“呵笑”了一聲:“我當是我王家娶了個公主進門呢,竟睡到這個時辰,怎不等晚膳再起來。”

細蕊也知自己起得晚了, 受了罵還端出討好的笑來:“娘……早膳我來做吧。”

“你睜眼看看什麽時辰了, 還早膳!我和阿岷要是等你做早膳,早就餓死了!”提起這個, 王母就來氣,今日她起來的時候,正好碰見兒子出門,下階梯的時候瞥了眼——乖乖,竈臺沒起火呢, 不必問, 便知兒子定沒吃早膳,頓時把細蕊數落了一通。

王岷剛邁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, 笑笑就說:“蕊兒她沒做過這些, 我到外頭吃也是一樣的。”他說著, 往娘手心裏放了幾枚銅板,“娘到外頭買些吃的, 我急著要走了,不然定陪娘吃早膳。”

王母握著三文錢,只覺得兒子孝順,這會兒更是看細蕊不順眼:“我兒整日為這個家早出晚歸、奔波勞碌,人都瘦了,要不是我早起一回,還不知他竟日日都是餓著肚子出門的!”王母越說越心疼兒子,“這個時辰,豬都起了!你再看看你,媳婦也沒個媳婦樣,連豬都比不過,進門了,竟還讓我這個做婆母的伺候,給你做飯,給你洗衣,你往整個鑼鼓巷打聽打聽,誰家媳婦像你這般,像話嗎!”

細蕊本就不是綿軟的性子,再說她已認錯,這會兒王母這般不依不饒,還罵得刻薄,便忍不住反口:“要不是你兒子夜夜折騰我,我會睡到這個時候?”

她本就是青樓出身,這種話對她們來說只是家常便飯,她已經念在王母長輩的份上,收斂了,只這話在王母聽來,依舊驚世駭俗:“哎喲——你個沒羞沒臊的,青天白日的竟說出這樣的話來,也就是岷兒喜歡你,不然我王家怎麽會讓一個伎子進門,張口閉口就是帳裏事,哪裏是良家的模樣……”

細蕊也黑了臉:“一個巴掌拍不響,要怪就怪你混賬。”

王母氣得直拍大腿:“要不是你個狐貍精勾著岷兒,他能成日地跟著你胡來!他可是讀聖賢書的,你早晚把他給害了!”

“娘別給我扣這麽大的帽子,王岷認識我的時候,已經二十年沒考上了。”

兩人你來我往的,王母的眼珠子都要氣得掉出來了。

王岷剛進門,就有兩個女人圍著他要說法,吵得他頭大,他按下心頭躁意,先哄細蕊:“你先回房等我。”

細蕊吵贏了,自然是不戀戰,讓她走便走。

只留下王母在後頭罵罵咧咧的。

王岷扶額:“娘,你又同她吵什麽?”

“她睡到晌午才起來,我還不能說她兩句了!”

“我捐官那事,還指著她呢。”王岷把娘拉到一旁,壓著聲音,“她起得晚便晚了,娘讓著她點便是,等我做上了知縣,好日子還在後頭呢。”

這話一說,王母的氣消了一半:“那她說話也太難聽了……”

“她是那種地方出來的,性子自然是直一些,嘴上不饒人,但心不壞。”

王母起了戒心:“你可不能娶她進門,她一個伎子……你是要做大官的,前程還要不要了!男人可以風流,但正妻必須得是清白人家,敏兒還在老家等你呢。”

王岷拍胸口:“我知道輕重,娘,您就放心吧。”

哄完老的,還要哄小的,王岷甫一推門進來,細蕊便背過身不看他,王岷就吃她這種小脾氣,當即抱著人哄:“昨夜是我不好,害你被娘說了。”

細蕊輕哼一聲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
“都怨我,都怨我,娘說什麽,你全當聽不到就是了。”

細蕊聽他哄了一會兒,心情好了不少,卻還是要捏著鼻子問:“那怎麽行,怎麽說她也是你娘……”

王岷笑起來:“這個家裏,你最大。”

細蕊高興了,追問:“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?”

這話一問,王岷猶豫了,細蕊又要氣,他忙哄:“你也知我眼下正著急捐監呢,一時半會兒沒那麽多錢……我不是不想娶你,我是想著等我當上知縣,到時候八擡大轎、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進門。”

“不嫌棄我是伎子?”

“哪敢!如果不是撫仙頂,我還不知我的命定神女在哪呢,如今找到了,時時刻刻只想金榜題名時,洞房花燭夜。”

細蕊聽笑了:“既是神女,那神女的話,你怎麽不聽?”

王岷知道她又要說那事,只敏兒還在家裏等他呢——敏兒是他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,他那老丈人還是書院的先生,他這二十多年考秀才的錢,都是老丈人給的,他哪可能答應細蕊走,況且:“我娘身子不好,走不了太遠,定安這邊我都打點好了,只要一交銀子,知縣的名額定是能輪到我。”

王岷在身後抱她,全然不知細蕊的面色瞬間暗了下來,只她的聲音依舊慢聲細語:“可我也告訴你了,從撫仙頂贖身之後,我沒有那麽多銀子了,為什麽不到西南去?我都打聽好了,在那裏做知縣,花不了多少銀子,而且還能遠離這是非之地,你難道不在意周圍的人都知道我的出身嗎?”

“我不在意!我不嫌棄你。”王岷瞬間把細蕊抱住,一副心痛的模樣,“以後莫要說這樣的話了,我只想同你把日子過好,別人說什麽我從來不在意……”

許久,細蕊的手搭在王岷的手臂上:“可我在意……”

王岷的聲音在後面悶悶響起:“周媽媽真管你要了八百兩?”

“我還能騙你不成?”

“……可你哪有這麽多錢。”

細蕊面色微變,卻故作鎮定:“攢的。”

-

一連幾日沒有動靜,但江酌他們也並沒有閑著——

“當日我把賑災糧有問題之事稟告江大人後,他便開始著手調查定安太倉儲糧一事。”莊文沖回憶道,“江大人雖第一次到定安,但在京中時便不止一次聽聞定安一帶有災情,也是因為定安的災情頻繁,朝廷將原來只能平民捐監的限制,放寬到商人也可以通過捐糧給官府,而獲得監生的身份。”

士農工商,商最末之,幾代之前,甚至連參加科考的機會都沒有,但卻是這四個階級裏,最富有的,朝廷將限制放寬至此後,定安一帶無數商戶捐糧,大大緩解了這四年來定安災情給百姓帶來的影響。

所以按理說,定安不可能沒有糧食。

定安每年捐監的賬冊都送到京中,收入多少,支出多少,緣由為何,字字清晰,賬賬明確,江霽只是因為近才到定安籌糧的嗎?

不是,他是知道定安有糧食,所以才往定安來的。

元春撐著下巴,忽然說:“去歲豐收時,爹去鎮上賣糧食,但是常去的商鋪都關了,最後是找了新的東家,還同我說,新東家要的急,都沒怎麽看成色,稱了斤兩,便結了錢,價錢還比往年給的高。”

江酌沈思道:“算算時日,那會兒江霽應該剛到定安,想來是韓度等人知曉定安太倉沒有糧食,害怕被江霽發現,便四處籌糧以應付一時,只不管怎麽籌,都彌補不了這幾年太倉的虧空,所以才會出現你押送的賑災糧裏摻假的事。”

“只剛開始,他們還想著彌補,到後來卻決定把江大人拉下馬,這裏頭崇仁只是遞刀的,定還有別的原因——”莊文沖的眉頭越來越緊,“一定是江大人發現了什麽,才讓他們敢這麽不管不顧、喪盡天良,寧肯殺害百姓,謀害欽差,也要把此事掩蓋下來……可能讓他們害怕的——”

“真的賬冊!”元春和江酌異口同聲。

“捐監一事,應該已在定安一帶風行,不然王岷也不會考了二十多年,忽然想要花錢買官做。”元春想到什麽,“那些人把捐監該交的糧食,改成了錢,或是錢糧一塊兒交,所以太倉才會沒有糧食。”

“……難怪曹一林說這事他查不了。”江酌沈默道,“這麽大的事,不可能是一兩個人為之。我從曹家的幕僚那裏打聽到,去年三月,整個定安,上至刺史下至縣官,盡數換了一批人,只怕前幾年的定安,具是上下貪腐一氣——當年的定安刺史,更是去年便已經擢升去了戶部,貴為三品尚書。”

莊文沖擡起眼睛,沈聲問:“那我們還查嗎?”

“查啊。”江酌還沒說話,元春先開口了,“江伯伯還等著我們呢。”

“那麽多枉死的百姓也在等。”

暮色西沈,隱隱有下雨的征兆。

元春回來的時候,想起什麽似的,把帷帽往墻上一掛,就步子匆匆地往裏沖,因為著急,帷帽沒掛好,滑到了地上。

江酌跟在她後頭,幫她把帽子撿起來重新掛好,往院子裏走,才發現是急著收被子。

今日早時天氣好,元春便把屋子裏的被子拿出來曬了,想來是看天色要變,才急匆匆。

只剛剛急匆匆,現在卻抱著被子在院子裏不走了。

江酌以為她是抱不動:“怎麽了?”

“……曬完的被子有一種太陽的味道。”元春埋在被子裏深吸了一口,擡頭,“你快聞。”

江酌便湊過去,聞到的卻是元春身上的味道,他捏了捏被子腳,軟軟的:“——甜甜的。”

“沒有吧。”她怎麽沒有聞到。

“你再聞一下。”

元春便埋頭進去,只再擡頭起來,想說沒有,卻真的聞到了一股甜味:“糖炒栗子!”她把被子放進江酌懷裏,接過栗子,高興地問,“什麽時候買的?”他們明明是一起回來的,她怎麽沒看到。

江酌抱著被子往裏進,隨口道:“不知道,天上掉下來的吧。”

“天上還會掉栗子呢。”元春跟在江酌後面,看他鋪床。

“嗯,出門記得帶傘,不然長不高了。”

“我想長高——”元春皺著小臉,“能不能掉些別的?”

江酌點點頭,說可以考慮:“我明日幫你問問。”

元春便高興地想,很認真:“那要糖葫蘆、蜜餞、米果還要芝麻糖——”

她數了半天,江酌忽然站起來,一臉為難:“那可能不行……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沒有為什麽,老天爺沒錢了。”

一小袋糖炒栗子叫元春吃了一晚上,又吃栗子,又是晚膳,江酌怕人吃積食了,洗澡之前,把它拿走,轉送給莊文沖了。

只不想如此,夜裏睡覺的時候,元春還是難受了,整個人皺著臉,縮成一團。

江酌碰了碰人的臉,沒有發燙,就是白:“還有哪裏難受?”

元春搖頭,有些說不出話。

江酌的臉便黑了,伸手去摸人的肚子:“只有這裏疼?”

“嗯……”

元春很輕的應了一聲,有氣無力的,她以為江酌會罵她,但沒有,過一會兒,小腹上一熱,是江酌在給她揉肚子——溫溫熱熱的手隔著中衣貼在她小腹上,力道很好,一點一點揉著,化開她的煎熬,元春閉起眼睛,漸漸被這暖融融的感覺包圍,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,沈睡過去。

再醒來的時候,天還沒亮,她怔怔地反應了一會兒,感覺到小腹上那只溫暖的手還在,甚至還在有規律地揉著,元春想到什麽,剛一轉頭,就看到江酌在看她。

“好點了嗎?”

“……你怎麽沒睡?”夜色裏,元春枕在江酌膝上,一錯不錯地看著他——她睡得不長,但一個時辰總是有的,而這一個時辰裏,江酌就這麽看著她,替她揉肚子,沒合眼。

“在想事情。”

“想什麽?”

“以後都不給你買糖炒栗子了。”

元春臉上多了幾分笑意,伸手去摸江酌的臉,但江酌坐著,她摸不著,就叫人靠過來,江酌怕她還痛,自然就低頭讓她摸了。

“摸起來兇兇的。”元春摸他的嘴巴,都沒有笑。

江酌就擡了點下巴,不讓她摸了:“看起來更兇。”

“有多兇?”

“豺狼虎豹那麽兇。”

元春又伸手去摸他的額頭:“沒有‘王’字,假老虎,是貓咪那麽兇。”

“貓咪也可以很兇。”

元春不信,就說:“親一下。”

江酌當然讓她親了。像往常那樣,元春先親了下巴,又學他那夜,湊上去,親了親他的嘴角。

親完,評價道:“軟軟的。”

“小貓咪都比你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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